之后,他又叫表兄来,将表兄看了又看,喘着气,喟叹道:“去病,好好顾惜自己,长命百岁,你要长命百岁。”
表兄伏在床榻边,悲戚道:“陛下为臣担忧了一辈子,求陛下……不要再耗费心神为臣忧心了。”
最后,轮到阿光。朕从来没见过阿光哭,他亲爹霍仲孺病死的时候,他绷着脸一滴泪也没掉,或许是因为阿光三岁便进宫了,在他心中,爹才是那个伟岸威严的父亲吧?他听闻传召,磕磕绊绊地走上前来,已经泪如雨下,他这人与表兄一般也是个倔强性子,流泪没有声响,被爹爹枯槁的手握住,人都恍惚了,浑身抖颤,双膝不由便跪了下去。
千言万语,如鲠喉头,只有一句:“陛下,臣在……”
爹拍了拍他的手:“有你们帮据儿守着这江山,朕放心,往后你们几个君臣同心,别忘了你们答应过的话……”
朕与阿光身躯皆是一震,含泪连连点头。
幼时,爹曾领着朕与霍家兄弟登上高高的楼阁遥望长安,爹说:“你们读书习武不许懈怠,看看这天下、看看这些臣民百姓,还有许多仙迹授予却力有不逮未能完成的天机,你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!总有一日,我大汉要令匈奴远遁、四海宾服,从此凡日月所照、江河所至,皆为汉土!记下了吗?”
纸面又湿了,朕拿着裁纸刀裁掉一段,刀锋划过纸面沙沙响,又让朕想起儿时与爹娘、舅舅、表兄一块儿去上林苑冬狩的日子,山林里遍地都是白霜,脚踩在积雪上,也是如此沙沙作响。
从树梢上落下的雪,像是从天上坠落的薄云一般,万籁寂静,但仔细瞧,便会发觉,有狐狸与兔子会从地下冒出一对尖尖的耳朵,时不时抖一抖。
还有在林间跳跃的鹿,那一群鹿生得又大又健壮,像马儿一般,朕拉着表兄嗷嗷叫着地抓着弓箭一通乱射冲过去,把猎物全吓跑了,徒留下满地蹄印,朕还不甘心地蹲在地上,对表兄大喊:“哥,地上好多圆圆的野果子啊!”
朕伸手要摸,表兄连忙抓住朕的手:“天爷啊,什么果子,那都是羊粪蛋子!”
这样的小事,朕竟然都没能忘怀。
其实……表兄年事已高,朕多次下诏命他回长安,他总是不听,都怪他,叫朕没能见他最后一面,只能在无法成眠的深夜里,孤独地提笔写下这些鸡毛蒜皮的愚蠢之事。
朕其实也知道,表兄是不想叫朕目睹他死去,毕竟朕的时日或许也不多了。他早早便说过,以后他不葬在长安,也不陪葬茂陵了,他想葬在雁门关,不树不封,只拿一把用惯的剑当墓碑,他一辈子守着大汉,死后也愿意依然如此。
真是狡猾,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,如今留在朕心中的,便全是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。
可朕为何还是如此心恸呢?
天快亮了,阿光又在宫殿外的长廊数地砖了,季军也仰着脖子冲天嗷呜个不停呢。
朕也该上朝了,便就此搁笔吧。
爹娘、舅舅、表兄,日后若是得空,再如今日一般,到朕梦中来相见吧。
朕与阿光,甚是思念你们啊。
作者有话要说:
这一章好肥哦!
刘病已是孙子来着,不过这个时空已经改变啦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