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来灯开灯灭都是瞬间的事,长乐戏园的灯光倒好,居然来了个渐渐变暗,很不突兀,很有氛围呐,让人忍不住把目光聚集到了台上。
章鼎湖在心中道,向来看鬼神戏总是闹哄哄的,热闹是热闹,对比多了,总觉是不是少了点优雅的艺术性。
这么个小小的改动,倒令他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了,也不知道是如何操控的灯光。
待面幕完全拉开,见到台上情形,惧是一愣!
没有大家熟悉的满满当当的西洋风景片。
一道素净的“白墙”,落着几枝竹影,中间一道月亮门,门内可窥见檐角,几道别出心裁垂下来的纱幕上绘制的是窗格,也与光影一起将空间分割得更为立体。
错落有致,以纱幕为主,寥寥数样布景,构成一个中式庙宇的一角,一看便知。
这是……这是……
章鼎湖只听旁边的友人低呼:“这是华夏的风格!”
他一个激灵,有如醍醐灌顶,是啊,这布景充满了浓浓的华夏色彩。
布景少,但,点缀得恰好,虚中带实,极得清趣,让人想到华夏的传统书画。
这样的清净场面,会让章鼎湖想起优雅的西洋神话剧,但你看舞台上,全是华夏的写意之美啊,比方才的灯光,更让章鼎湖激动。
他也欣赏华丽的布景,可直到今日见了这出《灵官庙》,陡然生出一种“从前所见之布景,全是不伦不类造物”的感觉。
满场观众虽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布景,但无一人有异议,只有赞赏的目光。
再来是文武场面,伴奏的乐师收了应笑侬的合好礼,很卖力气,鼓佬急击堂鼓,腕力极强,落点滚雷一般,为王灵官上场做铺垫。
待应笑侬穿着金甲红袍的戏服一上场,气势巍然立在台上,灯光一变,周遭竟俱是淡淡的金色暗光,唯独灵官身上光辉明亮,显得天上地下只他一尊。
王灵官双目精光四射,好似真的金睛火眼,侧幕更是响起一道真切的雷声,并有闪电数道,几度雪亮,紧接着灵官开口念了句韵白:“醉把雷府烟霞啸,千古烈气挂红袍!”
这是人物登场后常念的引子,俗话说唱戏难打引,就是形容念引很看演员功力。
应笑侬行腔曲折跌宕,韵味浓厚,神采饱满,只两句引子,现出活生生一个威风凛凛、乘风雷而来的都天大灵官!
如此一个开场,台下炸窝了,叫好声连连。
妙啊!
——不知长乐戏园如何弄来金色的光,还别出心裁,旁的地方都暗了,就应笑侬身上一道光,天然吸引人眼球,雷声更是点睛之笔,应了他雷部神灵的身份。
章鼎湖自然也是大声叫好,要叫他说,开场之成功,除了应笑侬今天嗓子在家,和场面配合也好之外,这灯光绝对也起了极大的作用,氛围完全被烘托出来。
若应笑侬前时有这样丰采,又怎么会过气?章鼎湖这老粉看着他今日亮相,极有当红时的气势,不禁感动。
上一版的“灵官庙”开场比这可热闹多了,还上来了好多龙套摆阵,背后还有全彩绘画天宫情景的布景板。
可全然没有今天应笑侬孤身一人,身后也素素净净来得成功,大有返璞归真之意,景简味浓!
其他看戏的观众没有章鼎湖想得那么多,只是非常简单直接的想法:不知怎么的,这灵官一上台就特别威风辉煌,让他们打心底想喝彩,激动之情久不能平复。
舞台也好看,是那种惊艳,又不会专注在它们上头,而是被引导着聚焦在演员身上、衬托他们气质的好看。
……
此时,侧幕,有一只吊死鬼正蹲着调控灯光。
这吊死鬼脸涂白了,长舌头被攥在手里,还未贴在脸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