茉喜盘算定了,撒腿就往街口跑,一边跑,一边用手捂着自己的衣裳口袋。口袋里是她的全部积蓄,可以够她买不少零嘴儿,或者一瓶药酒。
茉喜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冒险往外走。十五岁了,她也知道男女有别——好些礼数规矩她都知道,她不知道的,凤瑶也会教给她,但知道归知道,她不往心里去。一弯腰吹熄了桌上油灯,她转身走到窗前收了她的临时窗帘,然后回到美男子面前,她开口说道:“你起来,咱们进里屋待着去,里屋有炕,炕上坐着舒服。”
然而刚刚跑到半路,她便猛地收住了脚步,与此同时,前方街口拐过来一辆大马车,马车帘子一掀,一个油光水滑的脑袋斜斜地伸了出来,“茉喜?”
美男子苦笑了,“今夜肯定是不成了。大姑娘,收留我一夜行不行?”
茉喜心中一惊,同时面不改色,开口唤道:“大哥。”
茉喜用很冷静的声音答道:“骨头没事儿就好,要不然我可没地方给你找大夫去。”然后她神情不善地又问:“你什么时候走哇?”
车中所谓大哥者,乃是白二爷的儿子白鹏琨。凤瑶比茉喜大两岁,鹏琨比凤瑶大一岁,算起来今年已经满了十八。白二奶奶重男轻女,对待女儿是一板一眼地不客气,对待儿子却是有求必应,惯得鹏琨花天酒地,和他父亲白二爷并驾齐驱,成为白家两条出钱的大路。白二奶奶勤俭持家,所得的几个余钱全被这爷儿俩轻轻巧巧地扔进欢场中了。
美男子端起粗瓷杯子喝了一口凉水。这回气喘匀了,心神也定了,他低头一撩裤管,隔着一层洋纱袜子,他捏了捏自己的左脚踝,捏过之后抬起头,他小声说道:“骨头没事儿,应该是落地的时候没站稳,把筋扭了。”
鹏琨原来从不搭理茉喜,甚至都想不起家中还有这么个人,直到今年过年的时候,他在侧门口见了和凤瑶手拉手往外走的茉喜,这才发现家里居然藏了个荆钗布裙的小美人。至于茉喜乃是他的堂妹一事,他则是根本没细想。
“脚怎么了?”她开口又问。
此时很意外地和茉喜在大街上见了面,鹏琨喝令车夫勒住了马,然后跳下来笑着问道:“大清早的,你往哪儿去?”
这个时候,茉喜忽然主动出手,拎起桌上的大茶壶,给美男子倒了一杯凉水。她这屋子常年来只有凤瑶一个客人,今夜毫无预兆地来了个新鲜家伙,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等待一场大戏开锣,虽然不知道开锣之后是什么故事,但单是等待便已经让她感到了悸动。悸动到了一定程度,她几乎对美男子生出了几分敌意,因为美男子让她此刻略略乱了方寸,而茉喜活了十五年,从来不乱。
茉喜依然很平静,甚至有一点笑眯眯,“我去药铺。”
美男子皱着眉头一笑,心里惴惴的,因为感觉眼前情景太过诡异——自己本是在大街上遭了追杀,然而拐进胡同翻过一道高墙,便冷不丁地遇上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。这姑娘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,便敢把自己领到了这么一间空屋子里,这简直该是《聊斋志异》里的故事。
鹏琨睁大眼睛向她一探身,做了个关切姿态,“病啦?”
茉喜放下油灯,垂眼盯着他的腿脚说道:“有没有人不关你的事。我好心救了你一命,你要是敢跟我动邪心思,我就砸出你的狗脑子!”
茉喜笑了一下,没说话。
美男子又问:“你家……真没人?”
鹏琨用眼睛将茉喜从头到脚又溜了一遍,没看出她有病容,而茉喜这个时候迈步作势要走,又小声说道:“大哥别问了。”
茉喜略一犹豫,随即坦然答道:“十七。”
鹏琨立时恍然大悟,心想这丫头越长越大,女子有些病症,自然是不便对男子明言。笑模笑样地扭头盯着茉喜,他忽然又问:“有钱没有?”
“你多大了?”美男子感觉情形有些不妙,自己方才很可能把个大姑娘夹了一路。
茉喜对着他点点头,然后快步走了。凤瑶漂亮,鹏琨生得唇红齿白,也是一位细皮嫩肉的翩翩公子。但茉喜此刻心中对鹏琨只有不屑,一边走,她一边暗暗地想:“根本和他没法比,差远了。”
美男子仰脸迎视着她,越看越犯糊涂——方才他一直认为这家伙是个小丫头,但是现在再想再看,小丫头会没爹没娘地一个人住?小丫头会有这么大的胆子,敢往家里救个陌生男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