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是白凤瑶的妹妹。”她开门见山地开了口,一张小脸绷得带了冰霜,所有的热力与性情全凝集在了眼睛里。直直地盯着校长,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:“今天我姐姐回了宿舍,自己拿剪子把好好的头发剪了,说是你骂她勾引你弟弟,是你让她剪的。没错吧?”
茉喜迈步走到了书桌前,垂眼看了桌面一眼——很好,是很平常的木头桌子,没有铺大玻璃板。
校长张了张嘴,感觉茉喜这眼神不对,像是要吃人,而茉喜不等她回答,紧接着又道:“校长,我告诉你,白凤瑶不是我亲姐姐,我们不是一个爹也不是一个娘。她老实她软蛋,我可不老实,我可不软蛋!你那个骚弟弟是个什么东西,你应该明白!你弟弟几次三番地纠缠我姐姐,撵不走打不散的,我们还没说什么呢,你反倒倒打一耙,怎么着?你当你那个色迷了心窍的弟弟是块香饽饽,人见人爱?”说到这里茉喜冷笑一声,“哼,我呸!”
很诧异地抬了头,校长看着茉喜扶了扶眼镜,随即和气而又冷淡地问道:“你是谁呀?”
这一下子呸得狠,下雨似的,呸出漫天唾沫星子。呸完之后她一甩手,亮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小剪刀。
如她所料,房门应手而开——这学校里都是温柔有礼的人,从来不会贸然地往校长办公室里闯,而校长自然也就不必大白天地关门闭户。进门之后随手关严了房门,茉喜抬眼向前望去,只见前方又有书架又有书桌,桌后坐着个奋笔疾书的老密斯,正是校长本人。
校长见了凶器,立时变了脸色,仓皇地想要起身往后退。茉喜见状,不言不语,也不阻拦,直接握了剪子高高举起,然后恶狠狠地向下扎向了书桌桌面。只听咚的一声大响,茉喜松了手,剪刀已经直竖着插在了桌面上。
快下课了,膳堂方向已经飘出了热菜热饭的香气,她大概能有二十来分钟的时间。收回目光转向房门,她没有敲门,直接伸手一推。
抬头看向校长,茉喜低声说道:“你弟弟要是再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,我这一剪子就不扎木头了,不扎木头扎什么,你知道吗?”
校长办公室位于一排砖瓦房的尽头。因为本校是周边三座大县中唯一的女子中学,所以尽管全是不起眼的平房建筑,然而已经算是规模不小。茉喜大踏步地走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前,敲门之前,她先斜眼看了看天。
校长此时已经起身躲到了椅子后方,战战兢兢地连连摇头。
把小剪刀往棉袄袖子里一藏,她迈步出门。房门是无需锁的,趁着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还没有响,她在寒风中快步穿过操场,直奔了校长办公室。
茉喜不带情绪地说道:“我扎人!”
伸出了手,她抄起了线笸箩里的小剪刀。好主意始终是没想出来,不过她有她蛮横无理的笨法子。这法子是自古便有的,代代流传,总有效果,只要你豁得出去。
说完这话,她伸手握住剪子,竭尽全力地向上一拔。一边把剪子掖回棉袄袖子里,她一边又道:“实不相瞒,我们姐儿俩全靠着这一个月十五块钱讨生活呢,谁让我俩没活路,我就让谁陪我俩做伴去!不信?你就试试!”
凤瑶握住她的双手,紧紧攥了攥,然后穿了棉袄拿了零钱往外走。隔着一扇玻璃窗,茉喜望着凤瑶的背影,见凤瑶当真在前方拐弯往大门口走了,她这才缓缓地扭过了头,伸出了手。
说完这话,她又定定地盯了校长一眼,见校长的脸已经白成纸了,金丝眼镜也顺着鼻梁快要滑到鼻尖了,周身也哆嗦得如同踩了电门一般了,她才心满意足地板着脸转了身。
茉喜推了她一下,“你去给我买吧,我刚才跑了一趟膳堂,等开水等了好半天,冻得手疼。”
稳稳地推门出了校长室,茉喜被寒风一吹,这才发现自己出了满头满身的汗。方才那扎在桌子上的一剪子,和当初砍在白宅树上的那一菜刀一样,都有虚张声势的成分。她只是装着不要命,表面上穷凶极恶,其实还不是真正的亡命徒,还怕,还有怯。
凤瑶笑了,“你是小狗儿呀?”
幸好,她想,自己运气不错,这两次遇见的都是怂货,一吓唬就老实。这要是换了个厉害的,跟自己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,自己这条小命兴许也就交代了。铤而走险,不过走得值,茉喜估摸着在接下来几个月内,凤瑶应该是不会再受“侮辱”了。
及至把凤瑶的头发修剪成型了,茉喜放下剪子,拿了毛巾给凤瑶打扫周身的头发茬子。等把凤瑶收拾利落了,她开口说道:“中午不做饭了,我想吃包子,肉包子。”
茉喜不大了解什么叫做“侮辱”,她从三岁到七岁,寄人篱下,每天都会挨若干顿臭骂,骂得她皮厚如革,想要活活地骂哭她,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,除非骂人的那一位生了一张铁嘴。
茉喜也笑了一下,一点也没瞧出齐耳短发哪里好看。她喜欢长头发,头发长了才是女子模样,短头发的那是男人。
茉喜一边想,一边往前走,同时管着自己的脑袋,不许自己回头。她知道校长一定在隔着玻璃窗子窥视自己,自己这时候要是回了头,就不够横了,十分的威慑恐怖,就要凭空消掉四五分了。
她手稳,嚓嚓几剪子下去,给凤瑶剪出了齐耳短发的雏形。凤瑶对着小圆镜不笑强笑,没话找话地说道:“剪短了也挺好看的,我上次剪头发还是三年前呢,那时候学校里的同学都剪,我也剪了,结果回家被张妈数落了一顿。张妈管所有剪头发的女生都叫小尼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