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文德这个窝棚搭得很巧妙,他利用了一处凹陷入山的浅石坑,棚顶一半是石头,一半是草席,他带着茉喜往窝棚深处一缩,后背靠着石壁,倒是颇有安全感。尽管炮弹像流星一样接二连三地砸上地面,但总不至于把山炸塌,活埋了他俩。茉喜闭眼低头地忍了片刻,感觉地面震动得不是那样厉害了,这才扭头把嘴唇凑到陈文德耳边,大声问道:“开炮的是谁?是万嘉桂吗?”
万嘉桂苦笑了一下,“凤瑶,我的心思,你不该不知道。如果茉喜愿意跟着我,我会给她一个名分,也会好好地照顾她和小熙。但是娶妻,我只娶你。”
陈文德干脆利落地一摇头,“不知道!不是他,也是他们那一派的人。”
凤瑶下意识地扭开了脸,“你应该娶茉喜。”
茉喜很痛快地换了话题,“咱晚上走?”
万嘉桂沉默了片刻,末了对着凤瑶一抬头,“等把这一仗打完,你的孝也满了,我们就回天津举行婚礼吧。”
陈文德依旧是干脆利落,“晚上走!”
这个念头一生,她的脑子随之活络了,“还要给她预备几套衣服,打仗的地方,一定不会卫生,现在天气又转暖了——你什么时候出发?现在去给她制衣服,应该还来得及吧?”
茉喜明知道在这震天撼地的炮声之中,自己喊破嗓子也不会被人听了去,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,“晚上走……没事吧?”
说到这里,她忽然眼睛一亮,“对了,把小熙也带上。无论如何,她见了孩子,一定是会高兴的!”
陈文德低下头,在阴暗之中向她诡谲一笑,“我早把路线看好了,天黑之前我下令反攻,等到山上山下打乱套了,就是咱们走人的时候了!”
凤瑶慢慢地低声说道:“我知道,我是女子,跟着你走,会有诸多不便,但是……但是我悄悄地跟着你走,到了前线,也只躲在屋子里不露面,你权当没有我这个人就好。你不是说这回陈文德是无路可逃了吗?那么,我想等茉喜回来时,能够有个人陪陪她,安慰她。”
然后他把嘴唇贴上了茉喜的耳朵,“他们也怕我跑,一直盯着我呢。我不跑,他们认我做司令,我要是跑了,他们能绑了我去投降。”
万嘉桂一皱眉毛,随即很坚决地摇了头,“你不要去,危险。”
茉喜知道陈文德口中的“他们”,乃是他手下仅存的那批军官。那帮人对他的确是有忠心的,然而有忠心,没前程,甚至很快也要没命,所以他们也委屈,也怨恨,只有让陈文德跟他们共存亡,他们心里才能稍稍地舒服一点。将手臂长长地伸进一旁暗处,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两个大馒头。撕下一块向后一递,她把馒头喂进了陈文德的嘴里。
凤瑶听了这话,想了想,随即却是请求道:“我……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?”
和陈文德一样,此刻的小武也在吃馒头。
出发去前线督战之前,他去见了凤瑶,告诉凤瑶:“你安生地在这里等着吧,我心里有数。陈文德一打白旗,不管别的队伍怎么样,我一定会先接受他们的投降。只要他带着茉喜一进我的地盘,我就能保证他们的安全。”
拎着整整一皮箱的钞票,他坐在一棵老树下,咽棉花似的咽馒头。早春时节,地面冰雪消融,然而无花无草,没有丝毫的绿意。他那一身旧袄裤和土地打成一片,他整个人都是土色。
当第三道催战的军令发下来时,万嘉桂避无可避,不得不对着陈文德开了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