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时间,小丘上只剩下挖掘的声音。
过了不知多久,那瘦小的老人才突然再次开口:“其他三个……我最后一次见他们已经是很久以前了,那之后一直只能通过领航二号留下的‘信道’联系,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?”
“他们还好,”邓肯一边认真挖着泥土一边平静地说道,“我和他们约定了,会在新世界再会。”
老人点了点头:“哦,那就挺好……这是值得期待的事情。”
邓肯沉默了几秒,抬起头看着身旁的老人:“这是你本来的模样?”
“不,”老人没有抬头,只是一边认真挖掘着泥土一边慢慢说道,“我没有面目,从一开始就没有,只是我觉得……既然都已经决定离开了,多少还是应该留下一副面容。”
“你没有面目?”邓肯有些意外和好奇。
“是的,我和其他三个不一样——我是‘死亡’本身。”老人淡淡说道。
邓肯没有开口,他等着老人继续说下去。
“每一个世界的毁灭,过程都不太一样,有的持续了数年,有的持续更久,而有的……那些世界的文明苦苦支撑,用各种方法来推迟末日,甚至坚持了百年之久。”
老人一边挖掘着脚下的泥土,一边继续说道。
“而在我的世界……一切都发生得很快——快到没有来得及经历任何形式的衰退和抵抗,却又不够短,没有短到可以让人们无法察觉那万物崩灭的刹那,它……恰恰好,足够让所有人知道死亡来临的过程。
“许多人——所有人,在那个瞬间死去了,死亡在时空中呼啸,甚至震动了那些摇摇欲坠的群星,在故乡世界的最后一秒钟,‘死亡’成为了整个宇宙中最闪耀的,共通的,且唯一诞生的事物。
“而所有美好的,丑陋的,恐惧的,勇敢的,坚韧却又脆弱的人性与思维,都被压缩在那一秒钟内。
“就这样,死亡诞生在死亡之后——我睁开眼睛,第一次眨眼时,万物正在我眼前进行最终的崩溃,第二次眨眼时,灼热而混沌的灰烬已经取代了我那仅仅见过一面的故乡。”
老人用力压下铁锹,将泥土从坑中铲出,甩在一旁。
“我已经挖很久了,在庇护所建立的那一天,我就在挖这个坑,但这项工作几乎无法完成——死亡很难杀死死亡本身,不过幸好,有你帮忙,篡火者。”
“你不想去新世界看看吗?如果你愿意,或许还有办法……”
“不了,谢谢你的邀请,”老人轻轻摇了摇头,再次铲起一锹土,随后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邓肯,“我和其他‘人’不一样,你应该想到了——我不是旧世界的幸存者,我就是大湮灭的产物,是这灼热灰烬的一部分,也是因此,为这个世界厘定事物凋亡规则的工作才一直只能由我完成——庇护所需要我这样的‘回收机制’,以完成诞生和消亡的完整循环,但在新世界……事物的消亡不应该由一个类似的‘神’来执行,哪怕是留下这个可能性都不行。
“诞生自大湮灭的,就留给大湮灭吧。”
邓肯静默伫立片刻,将又一锹土撒入墓穴中。
“不感觉遗憾吗?”
“不,”老人露出微笑,“我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情,在这之后享受永久不被人打扰的安眠,本就是对‘死亡’最大的褒奖。但是对你……我有一句忠告。”
邓肯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“不要轻言牺牲,虽然你可能会觉得这句话不该由我说出口,”老人平静地注视着邓肯的眼睛,“但在你身上,我嗅到了赴死的味道……这味道我很熟悉,可是它不应该出现在你身上。”
邓肯没有开口,他只是静静地站着。
而在他身旁,并没有那位瘦小老人的身影,也没有第二把铁锹——站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人。
死亡之神静静地躺在墓穴中,身体大半已经被泥土掩埋,他平静地闭着眼睛,似乎从很早很早以前,他就已经躺在那里了。
长久的沉默之后,邓肯弯下腰,继续将泥土撒入墓穴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