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恕替他将外袍挂好,又将干净衣裳拿出来放在一旁。
殷承玉到屏风后简单擦洗更衣,出来时薛恕已经叫人送了一碗泡饼子上来,虽然口感不怎么好,但热乎乎喝到胃里,确实熨帖许多。
殷承玉放下碗,轻轻吁出一口气来。
满身疲惫虽然散了些,但想起王家村的惨状,心头依旧沉甸甸。
他推开窗户,看着萧条寂静的街道,侧脸看向立在一旁的薛恕,指了指窗边的桌椅,道:“陪孤坐坐吧。”
两人在窗边相对而坐,都未曾说话。
殷承玉喝了两杯热茶,方才道:“其实周为善的法子是有用的,虽然行事太过残酷,也并不是他的本意,但确实控制住了疙瘩瘟的蔓延。”
他想起上一世最后肆虐半个大燕的疙瘩瘟,眼底晦暗一片:“若是能以一省之人换半个大燕,你说孤该何如?”
今日亲眼所见太原府城和王家村的惨烈情形,叫他坚定的决心动摇了。
如此烈性的疫病,当真凭人力能控制住吗?
若是山西疫情当真控制不住,他是眼睁睁看着疙瘩瘟像上一世那般横行半个大燕,还是效仿周为善,在疫病无法控制之时,牺牲山西一省,挽救整个大燕?
殷承玉第一次生出了彷惶之感。
薛恕窥见他眼底的彷惶,良久,才道:“如何选择,只看当时所处立场罢了。殿下是君,自然从大局出发,顾大局便需舍小节。”
“可这对山西百姓太过残酷,他们并不是没有生的机会。”殷承玉近乎自言自语。
他看向薛恕:“若是你身在局中,会如何?”
薛恕再次沉默,许久方才答道:“若站在臣的自己的立场,大约会怨恨吧,没有人会不想活着。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了旁人牺牲自己的性命。”
说到此处,他顿了顿,目光直直看向殷承玉,又道:“但殿下心怀慈悲,与周为善不同。”
殷承玉苦笑一声:“有何不同?若当真走到那一步,孤效仿周为善之法,在山西百姓眼中,孤也许就是另一个周为善。”
薛恕却是摇头,笃定道:“殿下非视百姓如草芥之人,不到最后一刻。绝不会放弃山西百姓。若真到了那一步,也只是为了尽力保全更多人罢了,是不得已而为之。”
殷承玉长久凝视着他,良久才展眉笑了声,倾身过去捏住他的下巴,拉近了两人的距离:“孤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,你倒是敢相信孤?”
他微眯着眼瞧他,目含打量。
薛恕与他对视,目光并未闪避。
他当然相信他,因为他曾亲身经历过。
他非神佛,却曾凭一己之力,救众生出水火。
神佛尚且不慈,又如何能要求他完美无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