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守逸被她泼了一头一脸的杏酪。冬天晚上,那杏酪一会儿就冻成了冰,滋味可想而知。她徐九英什么时候吃过亏?
姚潜见她毫无凄苦之色,愈发欣赏。遭逢大变,却还能笑得如此爽朗,可见心性坚韧。又兼不拘小节,以直报怨,真是难得的女子。只恨宫墙相隔,竟至今日才得聚首。
而这相聚也是极短暂的。她已是宫中之人,终究要回到那里。他暗暗叹息,可惜荐福寺近在咫尺,若是这路再远些该有多好。
不过姚潜很快发现这段路比他预料的长很多。又或者说,他也曾经想过,有一天自己与她相逢,会是什么情景?可是穷尽他的想像力,也绝对想不到会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连吃三碗馄饨。这还是在她吃过芋郎君、胡麻饼和蒸糕以后。也因为她一路上看见什么都要吃,不过一小段路程,两人竟走了大半个时辰。这似乎有点违背他对意中人的认知。
“这清水馄饨果然很好吃。只是为什么叫清水馄饨呢?”徐九英心满意足地吃完第三碗馄饨,放下碗问。
“清水意指这馄饨漉去汤肥,水清足以煎茶,”姚潜从震惊中回过神,耐心解释,“不过时人煎茶,多以辛香之物为佐,味已极重,便是以汤汁煮茶,想来分别也不甚大。”
陈守逸也说过类似的话,不过陈守逸说话更直白:“什么葱姜桔皮(注3)都往里加,连茶味都没有了,就是用涮锅水煎煮也一样吃不出来。”
同样的意思,这人说出来却比陈守逸委婉得多。加上他为人仗义,徐九英便很乐意附和:“郎君说得是。茶叶自有清香,加了葱姜反而掩盖了这股清气,顶多调以盐味。若是好茶,连盐都不必加呢。”
姚潜眼睛一亮:“佐料而烹茶,必损茶之正味。娘子果是懂茶之人。”
徐九英汗颜。她对茶一窍不通,不过是原封不动搬陈守逸发过的牢骚罢了。再谈论下去她就得露馅了,便毅然起身:“不早了,我们还是先去荐福寺吧。”
姚潜点头,含笑在前为她引路。
出了食店不远,两人就看见了荐福寺的塔院。入得寺中,徐九英便自寻大殿拜佛,拜完又张罗着替青翟点长命灯。姚潜不信神佛,徐九英忙东忙西的时候,他便在庭中信步。
放生池畔的树上挂着祈愿的花灯,随大人出来走百病的孩童就在灯下嬉戏玩耍。不多时其中的三两个女童唱起了歌谣,稚嫩的童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听。姚潜站在树下,听着孩童的歌声,脸上隐现微笑。
“郎君在看什么?”身后的女声笑问。
姚潜闻声转头。徐九英点完了灯,正站在他的身后。柔风拂动,树上花灯也随之晃动,柔和的光影在她身上摇曳不定。她走近姚潜,嫣然一笑,如花初绽,连漫天灯影也黯然失色。
姚潜只觉得胸中漏跳一拍,有些不自然地别开头,笑着道:“不过是觉得几个孩子唱得有趣罢了。”
徐九英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,神色柔和地看着那几个孩童:“我小时候也最喜欢上元节,可以穿最好的衣裳出来看花灯、走百病。可惜今年不怎么热闹。若是以往,那灯树可以堆到两三层楼高,好多人在灯下唱歌跳舞,好看得不得了,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呢。”
姚潜莞尔,轻声念:“踏歌清夜月,归去烛花红。”
徐九英一愣:“你说什么?”
姚潜将那诗句又重复了一遍:“踏歌清夜月,归去烛花红。娘子不觉得此句形容得很妙吗?”
他目含深意地望向徐九英,谁料她竟低下头去不说话。这态度让姚潜有些疑惑,难道她还未记起来?几度神交,姚潜不信她会印象全无。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,若非忘记,就是她不愿和他相认,所以才沉默以对。
徐九英则在纳闷,这文绉绉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啊?